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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之下的病人和醫護、眾生與菩薩 /王晴雯

    COVID-19肆虐全球,2021年5月15日本土疫情大爆發,此時的我一如往常的在加護病房為病人做心臟超音波,聽到護理站傳來「180、三級」呼喊聲,心想為了不妨礙院內大量傷病患的急救,做完檢測後就回到辦公室。殊不知等電梯時打開手機,才知道大家喊的這串數字是「疫情升級」。令人印象深刻的這一天,打亂了所有人的計畫,但也重整了我的人生、對學佛的想法。

    從小隨著父親到寺院跟著師父學佛,除了大學時期在花蓮念書,長久以來每個週末幾乎都待在台北淨蓮念佛會和嘉義寂光寺。當疫情升級的三級警戒期間,由於任職於醫療體系且需減少跨區的移動,自己身為醫護人員在疫情期間對於社會大眾而言,是一個「敏感」的職業。同時也得面對大家投以「醫護是病毒、人見人怕」的異樣眼光,非常不習慣沒有參加法會的日子,加上內心承受著這份難過、失望等負向情緒,上班披著白袍卻要表現出堅定溫柔安撫、服務病人,搞得自己都有點「人格分裂」、身心俱疲。

    在疫情嚴峻時,哪兒都不能去,因此每晚固定念佛,以一支香作為定課,佛號安住了自己的心並帶來力量。「事出必有因,凡事皆有因果輪迴」,給別人的善惡,最終都會回到自己身上。閉上眼靜下心仔細感受這些負面情緒;想到自己過去生一定做了很多令眾生傷心難過,甚至背叛、絕望的事情。雖然沒有在師父會客室裡了解因果,無從得知確切的對象和曾經發生的事件,但我現在遭受到的困境已說明了一切,自己應更加用心向祢們懺悔道歉及改過,「過去生所造的業甘願承受,日後與他人互動時更要注意自己的詞句語調、動作態度,甚至細微到一個眼神都要更用心」。就這樣一天過一天,不逃避也不排斥自己產生的情緒,同時專心念佛求懺悔並發願改過。突然有一天腦袋浮現《慈悲三昧水懺》:「經中說言:業報至時,非空非海中,非入山市間,無有地方所,脫之不受報,惟有懺悔力,乃能得除滅。」的經文,才醒悟業力難逃、如影隨形,能夠在醫院照顧病人是多棒的一份工作,怎麼會這麼虐心、低落呢~真的是很懺悔啊!   

    「惑、業、苦」鉤鎖連環,因迷惑愚痴而造業,而造業又受果報,受苦的當下又因迷惑煩惱再造新業…,我們不斷地在這個軌道上無止境的循環著,如果不用痛定思痛的決心,即使懺悔了過去的舊業,未來仍會造新的業、受新的果報。明白這樣的輪迴後,在面對逆境時選擇謹言慎行,不是因為不相信任何人而沒說出內心話,而是瞭解在抱怨的過程中,除了自己會造口業之外,更會讓對方因為跟著「讚聲」(附和)也一起造業!

    每晚念佛一小時之前習慣先噴大悲咒水,觀想個人的冤親債主與祖先、身邊欲求解脫的眾生、全球醫護病患與細菌病毒、地獄受苦的眾生及有緣的一切眾生,冤親平等一起念佛、一同離苦。某天在按下噴頭時感受到強烈的驚嚇恐慌,盯著手上的咒水遲疑了幾秒鐘,「懂了!原來對細菌、病毒來說瓶子裡透明的咒水像極了酒精,難怪他們會害怕。」立刻道歉安撫並說明「這是菩薩的藥,且除了冠狀病毒,這地球上還有線狀、輪狀、球狀、滴狀、瓶狀…各種種類(就像人類世界有白人、黑人、原住民),不論是甚麼因緣投生成為細菌、病毒不同的形體,我真的無懼感染得病,且手上有菩薩的藥,所以趕緊過來接受菩薩的醫治吧!」再噴一次咒水,此時心中充滿溫暖、感動且安心。不論是否為個人妄想,就定下心,念佛。

    因此也轉念一想,真正的病毒其實應該是「自己身上的刺」-為了保護自己不讓人靠近也不願意接近他人,難怪自己會受到「人見人怕」的果報。我決定用觀想和懺悔的力量把身上的刺拔起,同時改掉兇狠、冷漠、瞋恨的習氣。佛陀說「一切毒莫過於貪瞋癡三毒。」在此向過去生和這輩子所傷害的眾生們深深懺悔,這段日子深刻體會,以後真的不敢再造業了。病毒,人人都怕,但若真正瞭解病毒的本質,就能明瞭他也是受苦的眾生,畢竟把棘拔起後也是一顆顆可愛的細胞。讓我們一起努力修正、一起恢復本來面目,人人皆具的佛性。

    三級警戒期間因工作調配,幾乎每天中午都推著機器去加護病房做檢查,大部分病人身上都有很多管路(如:鼻胃管、尿管、點滴、氣切、呼吸器、各種引流管…等),且有些人的手腳會被綁起來(約束)、病床旁有各式各樣的機器及時不時就會聽到可怕的機器警示聲、抽痰聲和哀號聲。「阿彌陀佛」這句佛號給我滿滿的勇氣與智慧來面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人間地獄!

      晚課中都會唱誦《普賢警眾偈》:「是日已過,命亦隨減,如少水魚,斯有何樂?大眾,當勤精進,如救頭然,但念無常,慎勿放逸。」以前倒背如流嘴巴唸唸真的沒什麼感覺,然而現在每天都在深刻的體會這個偈頌。某天晚上下班打報告時發現中午在加護病房遺漏了一個數據,打電話詢問是否能再去一趟補測量,得到的答案竟然是病人下午已經往生了。其實在加護病房裡,生與死,稀鬆平常也很正常,這件事情卻一棒敲醒我,所有的人事物錯過了就沒有機會,務必好好珍惜眼前、把握當下;同時也因為這樣的疏失讓我在往後為病人做檢查量數據時更加謹慎小心。

    在加護病房裡的一角:婦人全身只包著尿布、心跳一分鐘約180次、手腳接滿點滴、意識清楚、表情痛苦躺在病床上,與醫生推著超音波機器加入「戰局」,床旁共有七位護理師和一位醫師,此時醫生決定電擊搶救心臟,身為技術員的我讓出空間給護理師,離開加護病房回檢查單位的路上,思考著病人全身光溜溜沒了尊嚴,並在意識清楚狀態下接受電擊,這與動物躺在砧板上任人宰割、處置有一點像。差別只在於人類是為了延續生命;而動物則是被迫結束性命。反問自己:肉,還吃嗎?不吃!生生世世都不吃!也懺悔過去為滿足口腹之慾把痛苦加諸在動物身上,現在明白因果除了懺悔也要發願,若沒有離開六道,輪迴有隔陰之迷就會繼續造業。《地藏菩薩本願經-閻浮眾生業感品第四》「一切眾生未解脫者,性識無定,惡習結業,善習結果,為善為惡,逐境而生,輪轉五道,暫無休息,動經塵劫,迷惑障難,如魚遊網,將是長流,脫入暫出,又復遭網。」

    生老病死苦是一生的必經過程,生命很短暫、人生好夢幻。《金剛般若波羅蜜經》:「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在醫院裡會看到,雖病程不可逆仍要堅持等待某個人或某件事的病人,這樣的執著其實折磨的是自己。在幫意識不清的病人檢查前仍會把病人當正常人一樣做簡單的自我介紹及解釋步驟,來安撫那顆恐懼的心。檢查過程中右手拿探頭在找適當的角度時,左手會輕握病人的手或是像大人哄小孩那樣的拍拍病人的胸口給予安定的力量。此時無聲勝有聲,偶爾會看見病人眼角輕輕滑落淚珠,當替病人擦拭眼淚時,自己會特意靠在耳邊叮嚀要放下萬緣、一心念佛。我覺得放下仇恨已經很難了,放下情愛更難!衷心感謝病人的示現表法,與每一位病人互動過程中,表面上看起來是給予對方知識、力量,但其實收穫最大的是自己,藉由這樣的因緣讓我時常反觀內省、懺悔修正。

    上下班都要簽到簽退,菩薩為眾生是24小時on call並隨call隨到,對我來說由凡夫轉變成菩薩是一個漫長的訓練過程,畢竟在醫院工作要面對許多意外狀況時常耗盡體力、腦力和心力。某天工作累到腦袋放空、聽著佛號、看著佛像思考佛菩薩是如何有源源不絕的能量?原來凡夫總是將自己擺在第一位,因此「我」就累了!而菩薩則是把自己擺在最後,甚至沒有了自己。這種「無我」的力量雖看不見摸不著卻存在著,發自內心敬佩這樣的精神且發願追隨,我相信透過不斷的學習、練習,所有眾生皆能轉凡為聖、跳脫六道、不再輪迴。

     如果沒有三級警戒的暫停宗教集會活動、體會到外界眼光「醫護是病毒」的難過、加護病房人生無常、堅守崗位…等因緣,我不知道原來自己對佛菩薩這麼有信心!相信、深信、堅信與篤信就像站在台北101的5、30、85、101樓層,雖然都在大樓裡但高度讓視野不同,而「信」的程度也會造就不一樣的體悟。《大方廣佛華嚴經‧賢首品第十二之一》:「信為道源功德母,長養一切諸善法,斷除疑網出愛流,開示涅槃無上道。」布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智慧、五根、五力、四念處、四正勤等所有的法,唯有「信」才能長養一切善法。就像有水和太陽的助緣,無論種什麼種子到土壤,若沒有水、陽光(沒有信心),就發不出芽。而懷疑就像一面網,被網住得不到自由,不但無法和佛的智慧相契合,本有的智慧也無法顯發。

    蓮花生長在淤泥、綻開於水面。有病人才有醫護,有苦難就有菩提,有眾生必有菩薩。願心中的那朵蓮花在五濁惡世中出淤泥而不染,學習地藏菩薩救護所有眾生的精神,直至一切眾生皆成佛道。阿彌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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