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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機就是轉機  /莊嘉茵  (寫於2001年 修訂於2023年)

我的公公民國九年生。自小生活優渥父母寵愛,亦是鄉里有名的小霸王。就讀省城高中時就被退學三次,每次都自行撕毀退學公告,校方也莫奈他何。未畢業時中日戰爭爆發,公公自行投考黃埔軍校保定軍區,從此遠離家園。

公公從軍後出生入死有勇有謀未嘗敗績,二十多歲已任中校營長。抗戰勝利隨軍接收東北時,在瀋陽與滿族之後的婆婆結婚。一九四九年大陸易手後未隨政府撤台而返鄉,一年後才帶著婆婆及海邊偶遇的六百位散兵游勇搭船突圍逃抵台灣。來台後無意留戀軍職呈請無俸退伍自謀生路。其後數年與婆婆備嘗艱苦,幾年後任職榮工處參與台灣的建設工程,包括艱難的中部橫貫公路,擔任第一隊小隊長之職,,領隊爆破開路。

公公個性剛強俠義好打抱不平,相識者無不懾於其霸氣與才幹。惟嗜酒且酒名遠播,有時酒後瞋心大發無視尊卑,不合己意就要怒罵,讓長官又愛又氣。

同修小時,公公因工作難得在家,同修高中時公公離開公職自行創業。每每公公酒後返家就對兒子訓話幾個鐘頭。冬天也會叫醒,讓同修穿著內衣哆嗦幾個鐘頭。聽訓時要專心站好,神色不耐就被怒斥或用拳擊胸或大力拍臉。大考前甚至聯考前最為嚴重,會連著幾天倍受煎熬。同修平時乖順,公公就是酒後發洩。同修聽訓時,婆婆也不敢睡。同修不曾抱怨反抗。直到三十歲時,因阻擋公公要推婆婆,回嘴了兩句,公公就到廚房拿刀砍來,還好被婆婆搶下,公公氣得一個月沒回家。婆婆因長期的壓抑而憂鬱恐慌。

五年前搬了新家,公公欣然搬來一起同住,但是婆婆堅持留在舊家,過節時才來小住幾天。與公公同住後才知道厲害。公公關切時事,博學強記恃才傲物,晚飯時得聽他評論時事再憶當年勇。同修與我要專心聆聽,否則公公馬上會說:「注意!」常常講三、四個鐘頭。故事初聽確實引人入勝,當一再重覆又要專心聽講時,內心非常煎熬。公公若在外用餐,我們也擔著心等門。有時朋友扶著回來,有時計程車司機扶進門。回家後明明很醉了,也要站著講半天話。公公睡前都要苦啊苦啊的吼叫。後來同修在公公的鼓勵下到大陸工作。

前年(一九九九年)春節,身心俱疲的同修返台。過年期間每日醉酒,我也非常煩惱。未曾聽聞佛法的我們,聽說遙遠的嘉義有三天的法會,兩人茫然地從台北來到嘉義。作夢也沒想到法會過後,在慧深法師的一場開示之下,同修頓時戒除二十年的煙酒並茹素。回到大陸的住處亦每日持咒念佛。我在家也每日做功課,每個月回寺朝山。

學佛半年之後的一次朝山日,家裡一位菲傭返鄉一個月,另一位菲傭說週六晚上朋友們幫她慶生要請假。我將孩子送回娘家要趕搭飛機去嘉義朝山。出門前上樓稟報時公公正在午睡,四點半到了嘉義機場打電話回家時公公竟然已經出門,菲傭也不在了。晚上菲傭說她回家時只見爺爺買的物品掛在門把上,應該是沒帶鑰匙進不了門,我嚇得連夜搭車趕回台北。公公當夜沒回家也沒回婆婆家,隔天也找不到人。同修在大陸,我不敢告訴他。晚上八點公公終於回來了,我急忙上前道歉,原來他去住飯店。他淡淡的說:「以後要注意了!」我忙說:「以後絕對不會了。」

過兩日晚上等門到近十一點公公還未回。請菲傭等門我上樓洗澡,在浴室聽到門鈴聲,卻沒聽到開門聲。顧不得渾身濕透趕忙穿衣跑下樓。只見菲傭匆忙自洗手間出來,未見公公的人影而電梯正往下。我連忙走樓梯,飛奔出門看到公公在前方走著。我在巷口追上他,大叫:「爸爸!」公公回頭就是一拳把我打倒在地,恨恨的說:「你好啊 !」拳頭之重,讓我差點爬不起來。我急急道歉並拉他衣服不讓他再往前走。公公邊罵邊往大馬路走,冷不防的又是一拳。我一再從地上爬起,還是繞著他道著歉深怕他真的走了。酒後的他又在氣頭上,嚷著要燒房子殺我殺兒子,這時不拉住他後果不堪設想。大馬路上車輛來來往往,我們鬧了半天。真是觀世音菩薩保佑,這時對門的鄰居開車返家、樓下的鄰居太太騎車經過,先後下車一左一右的攙著公公勸回家。搬家到這裡兩年多,相熟的只有對門鄰居跟樓下的這位太太。半夜十一點他們正巧經過巷口下車幫忙。

進了家門,公公見了菲傭又一拳過去說:「都是妳害我!」還好菲傭閃開。鄰居趕緊相勸扶著他上樓。上了樓公公還要喝酒,鄰居先生只好陪著喝,我站在一旁。十二點時公公才肯讓鄰居離開,鄰居就拉著我一起下樓了。我回到房裡悲從中來,放聲大哭一夜不能闔眼 。

隔日出門前公公尚未起床,我腫著眼全身酸痛的去上班,一個早上盡想著自己的委屈之處。到了下午慢慢想到自己是佛弟子,怎能還以自己的煩惱習氣思考。默念一陣佛號之後端坐思惟,轉念想到整件事根本就是我引起的,若不是前日莽撞,怎會惹得公公如此生氣。公公酒後霸道一生如此,也不是單對我。何況公公平日愛護子女扶弱濟貧,對我也很慈愛。公公如果有錯,那也是酒的錯不是他的錯。

想到這裡,心情頓時開朗。下班回家後直奔上樓向公公請安,公公見我一如往昔也不動聲色。聊了十來分鐘後我問:「爸爸,您記不記得昨天晚上打我啊!」公公說:「記得。」我說:「好痛啊!您的拳頭好有力啊!我從小都沒被爸媽打過呢!可是孔子說,父母在盛怒之下責打孩子,孩子一定要逃,否則就是不孝。所以昨天我只好一直逃囉!」公公聞言哈哈大笑。我們聊了一個小時才一起下樓晚餐。

往後的日子公公照樣喝酒,但是酒後不再訓話,我們竟然逃過一劫。我對公公也由敬畏轉為敬愛。有時公公酒後回來還會衝著我說:「我的女兒啊!」有時帶朋友回家還對朋友說:「這是我的好媳婦!」我聽了很慚愧,因為公公從未麻煩過我。一年之後有回公公酩酊大醉回家。我說:「爸爸,您又喝多了。」他說:「沒醉沒醉。」走了幾步又轉過身來,沉吟半响之後說:「我去年不是打過妳嗎?以後不會了。」我笑著說:「我都忘了呢!」他說:「忘了最好!」然後急忙上樓了。

三年來同修與我學佛不輟,珍惜每次返寺精進的機會。幾天前我們才有機緣了解,同修前世曾是軍閥之子,狐假虎威虐待一排共八十五位士兵,哨子一吹就得集合訓話半天,寒天也是如此。士兵失神就一拳甚至一個耳光過去,大家敢怒而不敢言。至此同修與我方才明白因緣,真是萬般皆是業,半點不由人。

五個月前公公說:「我左邊胸部長了一個腫瘤,一年來愈來愈大,偶爾還會抽痛,前日醫生要我切片檢查。算命說我活到八十四,我已經八十三了管它呢!跟你們說一聲而已。」說完又出門吃喝去了。當日開始同修與我每日一部《地藏經》並幫公公禮佛求懺。一個月後在餐桌上,公公說胸部的腫瘤完全不見了,還好沒有切片差點上了醫生的當!我與同修面面相覷,感覺真是佛力無邊!四個月來公公出國旅遊三趟,現在還未回來呢!

原來危機就是轉機,仗著佛力改變自己,在黑暗中就能見到光明。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