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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思覺眼師父 /陳允賢

2018年5月26日是寂光寺朝山日,清早天空才微微露出晨光,前往蓮友朝山車會合地點的時間已經很緊迫。在此之前的兩個月內,工作與照顧家人體力負擔下,雖然得了重感冒但幸好也即將痊癒。快走到捷運站時,發現感冒藥忘記帶出門,既怕趕不上朝山車,也怕藥物中斷,好不容易好起來的感冒又嚴重起來,於是我背著大包包,用盡全力跑回家拿了藥再趕跑至捷運站時連第三班都沒趕上,只能搭上第四班車。但也不知道為什麼,彷彿有一種力量,催促著我,無論如何都要跑起來,一定要趕上朝山車,所以當我趕上第四班捷運時,我的上衣已經濕透,滿頭大汗;幸運的是,朝山車也因為某些緣故延遲了15分鐘出發,我也才趕上了朝山車。

朝山車的去程,有固定的功課,先是讀《彌陀經》,後是讀《地藏經》。一上高速公路沒多久,三鶯段就開始塞車,延誤的出發時間加上二高的北部路段部分塞車,各種一連串的巧合下,原本《彌陀經》持誦完畢的時間點應該都已經過了二高苗栗段的各出口交流道,但是當天在大山交流道之前才持誦完畢。平常我習慣將手機關靜音,避免干擾他人或共修,想到時才會檢查一下手機是否有重要訊息進來,這時才發現漏接很多電話,有一則訊息來自二姑丈,說是師父(我的家族成員們在奶奶出家後都尊稱他為師父)跌倒了,聽說很嚴重;當下我馬上撥打電話去道場詢問情況,原來該道場的當家師父只是隨機撥了二姑丈的電話,所有人都不清楚情況,只獲得覺眼師父被送往大千醫院,其他資訊不明。當下我也不做多想,只是想到老人家有事,我在身邊他比較放心。刷了一下Google Map,發現即將到達的後龍交流道,距離大千醫院不遠,我即刻告知陳建興居士,請他讓我在交流道下車,如果老人家只是輕微外傷,我把老人家照顧好,隔天再視情況回寂光寺。

下了交流道後,眺望偌大道路的遠處,只有一間經營檳榔攤的住家,老闆娘很好心的幫我叫計程車,但不巧的是,計程車都因故不能接生意,此時老闆娘的先生恰巧剛回到家,老闆娘請她先生帶我到醫院,就這樣我沒有任何一點耽擱。老闆娘的先生好心問我,要到醫院哪個入口?我說我也不知道耶,我只知道老人家在醫院等我。他說,「好吧,我帶你到側邊的急診入口好了。」大千醫院分成兩大棟,周邊的道路有點環山且小,不曾去過的人還真不知道入口在哪。向司機道謝後,我馬上走向急診室,當下即見到副當家師父,副當家師父馬上開口說,「哎呀,你是覺眼師的孫子,你現在趕來剛好,急診醫師需要直系親屬簽同意書,裡面在等著呢!」進入急診室,急診醫師向我說明,我才了解到老人家並非跌倒受傷而已,而是已經往生,到院前已經無呼吸心跳。急診醫師表示,老人家走得很輕鬆,研判是倒下去時就往生了,通常這種情況心臟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停止了,不希望給予過多的負擔,問我是否能作主?如果沒意見,現在可以簽同意書,不做過度急救,整理一下馬上就可以移出急診室。我同意急診醫師的建議,醫師表示文件簽完後會請護士帶我進來,會再向我做最後確認與解說急救過程,然後就可以轉到臨時的安置區。

簽完文件後,家裡的人陸續和我通過電話,有的哭哭啼啼的,有的意見爭執。在急診醫師讓我進去聽解說前,我下意識拿起電話,通知我的叔叔、姑姑們以及所有家人們,都不用過來了,因為我們馬上會趕回道場去,請大家過去等,免得白跑一趟。打完電話後,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要打這通電話,但後來並沒有在出急診室後馬上就順利上車離開醫院,而是在醫院待了六個多小時,因為跑文件以及常住正在佈置場地…等等。這段時間我一個人陪著老人家在醫院地下室念佛,格外的安靜、祥和,副當家師父則因為聯絡常住的各項操辦,進進出出偶爾進來和我一起助念。突然間,我想起老人家生前常常教我說,不要小看在道場的老菩薩,不可以看輕不識字的人,因為有親友在其他道場學佛,常常對老人家說,「你看不懂字,念經沒用,念佛就好。」老人家還在世時我也答應他會記住的,嘉義的師父也教我不能以貌取人,念佛、誦經用心才是最重要;這時我對老人家說,「我懂,其實您一直默默的在拉著我,您是深藏不露、既謙虛又認真,半步不敢離開崗位、不曾怠慢過常住交代的工作,或許在別人眼中您是一個不識字老人,不會講大道理,但是您教會了我老實、安分,這是您實實在在做給我看的。」

在常住已經安排佈置好場地後,文件也都跑完,回到道場由當家師父帶領常住師父們開始助念到入殮。後來回想起來,慶幸我打了電話請叔叔、姑姑們在道場等待,免去了家人們來醫院哭哭啼啼,大家各執己見,醫院為難、常住為難。雖說老人家早已表明後事全權由我打理,但是身為晚輩,我恐怕很難拒絕長我一輩的叔叔、姑姑們的各種俗家禮儀請求,包括家人們免不了「擔心天熱,怕有味道」準備要聯絡葬儀社抬冰櫃來放,慶幸當家師父喝止了家人的想法,並且告訴家人們,「不可讓你們的長輩下寒冰地獄。」

次日,入殮前屍體要有相驗證明,讓我極為不安;因為老人家是到院前無心跳呼吸,視為死因未確定,故不得由醫師開立死亡證明,必須報請檢察官相驗,因為聽說是年輕的檢察官,很難確定是否能在當天開出,萬一檢察官有疑慮,也可能要解剖。在12小時前承辦員警建議我為了提出佐證,盡量跑遍當地老人家曾經就醫的診所,索取相關證明,讓檢察官能有依據。整夜助念未眠,疲憊又不安的我,一早在奔走中經過高兩層樓的藥師佛前,想到此事我感到無力,瞬間跪在藥師佛前,祈求藥師佛加持,讓老人家可安然度過。不可思議的是,在檢察官相驗後,總務在眾多的監視鏡頭找到了老人家倒下去的片刻錄影畫面,如果老人家往另一邊走兩步倒下監視鏡頭就拍不到了;而且事發過程中,老人家倒臥下去才過十秒鐘,馬上就有人發現,而且往生後身體柔軟,沒有腫脹、異味…。檢察官採納了錄影證據,開出了死亡證明:自然死亡,並非參考急診醫師的診斷。有人說這樣無法請保險,我說這才是我想看到的:老人家是無疾而終,從來都沒給我們照顧過、沒拖累過任何人,都是他在照顧我們這些晚輩。

很感謝佛菩薩的加持,一切順利,讓老師父能回到寺裡完成莊嚴的佛事。 這樣的經歷,讓我想到彌陀佛七大迴向的迴向文其中一段「願我臨終無障礙,阿彌陀佛遠相迎,觀音甘露灑吾頂,勢至金臺安我足」。在慧深師父身邊學佛,我才明白要聽聞佛法是多麼的難得,如果沒有我奶奶覺眼師父的修行,我今生可能無緣踏入佛堂,以下分享一些小故事:

我的父親在兒時高燒後造成聽力受損,因此緣結識了天生聽力受損的母親,老人家在未出家前即信奉觀世音菩薩,因為擔心我出世後會和媽媽一樣有聽力受損的問題,老人家跟我說他非常虔誠的祈求觀世音菩薩,後來在夢中觀世音菩薩告訴他說我沒事,不用擔心。

2018年5月13日,老人家往生前的13天,也是母親節,平時我的叔叔姑姑們很少去探望老人家,因此我邀約他們這天,大家都準備一點素食,我則自己製作了老人家喜歡吃的蘿蔔糕、芋頭粿,一起去探望老人家。我的妹妹則是因為中風後,都只能依賴我和媽媽,所以這是我妹妹第一次和我們去探望老人家,老人家非常的開心,因為可以說全員到齊了。在用完餐之後,老人家對我下達了一個命令,無論如何今天都要把他平時供奉的觀世音菩薩像請回去,我說可是我還沒找到一個位置可以供奉,今天也沒帶一個適當的箱子來請耶,我一轉身,一個簡單的箱子蓋著一塊紅布,就交到我手上了。一尊莊嚴的觀世音菩薩,本來是老人家請來給大姑姑新家供奉的,結果老人家供奉了十多年,希望由我接手,我自然是歡喜,只是不成材的我至今仍無一處安穩住所,因此一再延遲推託,沒想到老人家當時竟已經知道這趟是最後交代我的機會。

老人家不識字,但是台語精通,我拿了慧深師父的「地藏經學念」音檔,放在MP3播放器讓他對照經本,雖然老人家以前也曾禮誦一段期間,但可能國語居多難跟上,結果在聽了慧深師父的台語版,竟然在一個月內便不用再聽,可以一字字對得上發音。某一次同寮房的師父聞到一陣香味,循香氣來到老人家的房門口,問他說你點了什麼香?怎麼那麼香!老人家說什麼都沒點,他正在誦《地藏經》。

老人家往生後的第三日,副當家師父說:「這一兩個禮拜你奶奶他一天誦五部《地藏經》,我說他怎麼這麼厲害,每天工作這麼多,他還能誦五部!」我猜想老人家可能已經減少睡眠,副當家師父接著說:「現在回想起來他這個禮拜很多怪異現象,到處去交代師兄弟們一些事情,以前都沒有這樣,好像在一一道別,一直跑來謝謝我,你奶奶非常了不起,走得很瀟灑,未曾給常住帶來麻煩和負擔。」

老人家往生後的第四日,某一位居士說他覺得太震撼,到今天才提起勇氣上山來給覺眼師父上香,他說,覺眼師父在往生前幾天,他最後一次見到覺眼師父,是交代他說,「很喜歡蘭花,你如果看到我孫子記得叫他買蘭花供佛順便供我。」

有一次,因為我假期排不出來,選擇了禮拜六要帶老人家去張醫師那回診檢查,結果我一到了道場,老人家說你這麼早要來幫我工作,我說今天要帶你去回診啊!老人家有點生氣的說,不行,常住開會交代了,假日人潮多,現在又有很多師父年老生病,怎麼能在這個時候出門,我說我們只去半天,中午馬上就回來。我被老人家念了一頓後,要攆我回去,我說那我既然來了當然是留下來陪您啦!

佛弟子在此慚愧,深知自己智慧不足,常聽老人家生前說,他常常祈求觀世音菩薩,時間到了讓他可以知道,什麼時候可以去佛國,讓他有一點感應多好,我不以為意,還反過來勸他說,您還很健康呢,我會常常來陪您,不懂原來老人家是在求生西方呢!

老人家只見過慧深師父兩次面,第一次是在我帶他去張醫師那把牙齒裝好後,體力漸漸恢復了,才放心和我出門。回去後老人家說他很開心,非常的仰慕慧深師父,像吃了定心丸一樣,本來很多的不確定感,全部都消散了。

有幾次我沒有特意通知老人家我到達的時間,我遠遠看到老人邊工作,邊把握空閒時間誦經,當我到達後,過了幾分鐘的寒暄,老人家拿經書來問我,我突然體悟到,我自己平時誦經常常是神不附體、妄念亂飛,但是老人家邊工作,沒有人了,就專心一意的在功課上面,這是識字的我不及不識字的他。

在此之前的一年半時間,我像是一個迷途知返的羔羊,我在嘉義工作了五年多,嘉義地區的蓮友,很習慣看到我每個禮拜的假日都會出現在寂光寺,在旁人的眼光乍看之下我是個很精進的後進,但慧深師父都知道我是逃避現實多過於精進,在原生家庭中找不到歸屬感,也從來不知道什麼是家庭溫暖。不過初中以前的記憶片段,是爺爺奶奶留給我的一個勤奮自立的訓練;初中之後,由大姑姑代為教育我,中學開始我便要自己經濟獨立,一直到我有機會接觸到佛法,才知道這麼長的時間我都錯過了些什麼。雖然期間老人家也時常的提想我,要穩定一點(台語:你馬卡定住)、多吃一些素食,但是我總有很多理由,覺得很多運氣不好、很多別人排擠等等,「要穩定一點」,就是這麼一句簡單的話,隱含了做人處世的智慧,過了十年我都沒體會到,一直受到慧深師父的影響之前,我從來沒穩定過,從來不曾去替家人們想過,從來不曾停止抱怨過。某一次農曆春節我邀請叔叔姑姑們去探望老人家,那時我突然發現,老人家很高興晚輩都來探望他,但是迎來的是晚輩們的指責和抱怨。在臨走前,我內心自責地望向老人家的背影,突然間感覺到異常的孤獨,這何嘗不是我這十幾年來的感受。慧深師父常常提醒我要去探望老人家,我終於明白慧深師父為何時常的說,不要總以為自己有多委屈,他人何嘗不是。那時我覺得我三十多歲從來沒一片刻盡過孝道,甚至我來嘉義前,還在內湖上班,我在台北嘗試與母親住了半年便待不住,只跟母親說我想去嘉義工作,一個禮拜後我就離開了,不管我有多討厭燈紅酒綠的環境,這些都不是逃避的理由。

前往三義的路途交通極為不便,回到嘉義後我就想即使現在用車時間少,無論如何我都要弄一部車來,彌補我錯過的人生。後來利用休假的期間,來回三義和嘉義,同時把慧深師父的理念與道風,一點一滴的分享給老師父,老人家大為歡喜,他很高興我能找到一位這樣的明師,也讓老人家在有生之年,能把握機會懺悔,懺悔內容如下:

老人家自從出家,堅持全素,雖有「蛋未受精無生命」之說,但從來不碰;可是卻擔心我吃素,不碰奶不碰蛋,怕體力不夠。我將我從慧深師父學習到的佛法,慢慢傳達給老人家,我也將我自己體悟到的分享給老人家,佛法的核心,對眾生的悲心、慈眼視眾生的悲心,在佛菩薩的視界,一切眾生平等,老人家即刻懺悔自己見解錯誤。也許我也給老人很多信心,他開始積極的勸人不可以吃葷,一定要吃素。有一次信徒供養老人家一罐蜂蜜,年紀大不碰甜食所以交給我處理,我藉機說,師父:你知道很多人把蜂蜜吃了,但是蜜蜂怎麼辦?他們辛苦工作就為了這一點食物,我們卻搶來吃;老人家很讚嘆我能夠在慧深師父身邊學法,他說他以前都沒想過這種問題,下次有遇到該信徒會勸他。陸陸續續我一次一次的分享,我如何在慧深師父身邊,了解到因果與我們業障的牽連,我說:「慧深師父常常跟我們說,『因果沒有身分之別,出家師父也是要受報,我自己也不會例外的。』」漸漸的老人家從苦修能轉境的理念中,慢慢的轉換心念,生、老、病、苦、死,一切都來自於自己所做,懺悔自己身上的病苦,加緊的做功課迴向自己的業障、冤親債主。有一次老人家跟我說,他自從重拾地藏經後,突然夢見往生的生母;當下老人家痛哭起來,生母是來找他求救的,他很難過自己不孝,其實老人家兒少時期不但沒有書讀,還要農忙,後來成為童養媳,相當辛苦的人生;當下想到自己出家近三十年,卻沒有為生母做過什麼。那時我內心想著:真正不孝的是我這一代人,無地自容。

此時此刻追憶著老人家,慚愧自責,當初總是有著各種理由、請假不便、疲勞、油錢等等,沒有多花時間去陪伴老人家,克盡孝道,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這兩句話時常的盤旋在我腦中至今。老人家往生後,有一次一大早起床拿起車鑰匙準備出發去看老師父,突然覺得我這是在作夢嗎?老人家已經去西方了。

弟子非常的感謝慧深師父的教導與提點,師父常常提醒有沒有去看看老人家?要常常去!弟子現在也終於明白師父的用心,為什麼師父常常要告誡我們,做人的基本是要盡孝,這也是向地藏菩薩學習的精神,為的不是免去日後回憶的遺憾,而是學佛與盡孝那一份感動與美好,弟子在此深深的頂禮慧深師父,阿彌陀佛。

其實5月26日這天,原本的計畫是驅車回寂光寺朝山,因為台北的蓮友們非常熱心的邀請,還分析開車容易長途疲勞,搭朝山車比較安全,而且大家有伴,藉此要鼓勵我一起搭朝山車。因為之前曾經搭過幾次,考量早上實在很難趕上時間,所以有點遲疑。後來我想到,既然師父教我要多與人結善緣,那麼大家的好心好意我當然不要辜負了,而且確實疲勞駕駛太危險,於是我就這樣固定加入朝山車的行列;而且我查看手機未接來電的時間一分一秒都沒有超過我應該下車交流道。倘若我這天是自己開車回寂光寺,那麼第一時間到達大千醫院的人一定不是我(而且第一時間到達的不管是誰,老人家恐怕已經在急診室空等至少兩個小時以上,因為沒有家屬同意書,醫生無法進行下一步處理),我也不會有那段五小時的時間能一心一意、心無旁鶩,專為老人家助念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