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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進佛七現形記 /莊嘉茵

(寫於2002年,參加精進佛七後)

有了年初在寺裡參加精進佛七的經驗,這次得知臨時舉辦精進佛七,同修與我很快的報名參加。行前已被告知,此次全依煮公上人所倡導之儀軌:每日念佛九炷香,禮佛一千拜,禁語且過午不食。我們在家也開始調整作息,每日禮佛一百零八拜,在身心上先作前行。原本只報名四天的我,在報到當天才排除萬難,能夠參與全程。

從台北趕到寺裡已近午,大眾正在過堂。護七組的師兄幫我們兩人辦理報到,我告知要由四日改為全程,師兄說那麼得由隨喜參加者的寮房轉到全程者的寮房。他翻到其中一頁寮房的住宿名單說:「這間有人臨時來不成,負責的師父正在過堂,待會兒一定幫妳轉到這間。但這間都是老菩薩,打呼得很厲害,妳一定睡不著。不過若把妳換到隨喜的那間,來念佛的人參加的天數不定,每天進進出出,怕妳分心,也想跟著回去。」我說:「好不容易能來七天,一定堅持到最後。」過堂後,護七組就幫我安排在原來的隨喜寮房。

整個下午,大眾都在大殿聽講精進佛七的各項規矩。結束後,我興沖沖的告訴一位師父我這次可以全程參加了,不料他說那要更改寮房,原來這位師父負責安排寮房。我說我就住在隨喜那間就可以,她說不行,我不敢多說,趕緊拿行李換房。

我自小好睡,小學時常在電影院睡著,半夜老闆才領著父母找到滿身蚊子的我。初中住校,清晨五點半的起床鈴總是叫不醒我,直到修女拿手電筒照我眼睛。同修也總羨慕我頭一沾枕即可睡著。對我而言,再大的事,一覺醒來就海闊天空。何況在寺裡住宿的次數多不勝數,也參加過固定舖位的精進佛七,從無問題,所以當時對換寮房也不以為意。

  晚上在大殿念佛一炷香,為明日的法會暖身後,眾人掛上禁語的牌子,早早就安寢了。此次的精進佛七,考量許多人尤其是老菩薩們禮佛不便,故參加者可選擇每日禮佛一千拜或五百拜加上念佛號一萬遍或每日念佛號兩萬遍代替一千拜。另外為免半夜寮房裡眾人進進出出擾人睡眠,大殿在晚上十點半就要清場,眾人定要回房安寢。早晨一樣四點二十分起板,但規定三點半以前不可起床,即使早起也只能躺著念佛,到三點半才能起身走動。 

當晚回房時,幾位老菩薩撥著念珠,坐在舖位上靜靜的念佛,我則倒頭就睡。睡了一陣子,突然被驚醒,左右兩位老菩薩鼾聲如雷,一間寮房之內,鼾聲此起彼落,我試著想像身旁睡的是我親愛的外婆與祖母,歡喜的聽著他們能如此沉睡。試了一陣子,漸漸歡喜不起來了,我假裝翻身不小心,碰了右方的菩薩一下,只聽到原本仰睡的她嘆了一口氣,轉身側右而睡,就不再打呼了,雖然左方的菩薩還是鼾聲大作,但至少右側這位已能較安靜地睡了。看著眼前的菩薩,心裡覺得抱歉,若真是自己的親人,我還會這樣踢她嗎?到了兩、三點,老菩薩們紛紛醒來,陸陸續續上洗手間,漆黑中我被不小心地踢來踢去。三點半一到,大家通通都起床了,過不久都穿上海青進大殿念佛了。此時房裡除我以外空無一人,我終於沉沉睡去。

  在四點二十分起板後我進了大殿,幾乎所有的人已在既定的位置上排班等候。第一炷香之後過堂,出來已經七點,而七點二十分就要請鼓準備七點半的第二炷香。此後早上的每炷香之間只有二十分鐘的休息時間,眾人除了喝水洗手之外,無不在休息時候把握時間禮佛或念佛。因為七日過午不食,所以一日之中,第八、九炷香之間約一個半小時的休息時間最長,大眾除了洗澡外,無不認真的禮佛或念佛。一整天緊鑼密鼓的不敢鬆懈,身上的汗水沒有停過。

  第九柱香結束後,在大殿裡完成當日的禮佛一千拜,內心充實的進了寮房,倒頭就睡。到了半夜,又被鼾聲驚醒。此時有人顧不得禁語的規定,開口說:「菩薩,菩薩,請妳側右睡就不會打呼了。」我不敢造次,也不敢推人,醒醒睡睡的挨著。

  剛開始參加念佛法會時,師父說初學者不易靜心,要盡量大聲念佛,專注著自己的聲音,緊守著一句佛號不放。幾次法會下來,我已克服容易聲啞的障礙,可以宏亮的念佛七日。佛七的第二天,第一炷香開始,背後傳來震耳的念佛聲。在大殿裡男眾一定排班在前頭,此次固定位置,隨喜者只能排後排。已兩夜沒睡好的我,三炷香下來,心思完全隨著正後方的他,忽而高八度忽而低八度,時而清清喉嚨的念佛聲而轉。第三炷香休息時,我寫了一張紙條給大殿裡護七組的師兄:「某某居士念佛聲非常響亮,我完全聽不到自己的聲音。可否將他調到男眾的第一排。」沒想到師兄看後就把紙條拿給大殿的糾察師父,我想這下糗了,趕緊回位置上禮佛。第四炷香開始後,正後方的居士雖未換位置,但聲音已小了很多,我猜他是前三炷香唸啞了喉嚨了。 

  第二天主七師父說看過第一日眾人交來的成績單,都能達到禮佛、念佛的標準次數。有人做到一日禮佛三千拜,希望大家再接再勵。我聽後眼淚就掉下來了,怎麼做到的啊?大殿夜裡十點半到清晨三點半不能進入,在一日九炷香之外的休息時間,我即使分分秒秒禮佛也做不到。本以為自己很精進了,兩日來無一刻昏沉,念佛時拼得滿身大汗但還是妄念紛飛。已經是第二次參加精進佛七了,怎麼還是如此。

  在半夜又被鼾聲吵醒後,心煩氣躁得再也睡不著,在寮房的走廊上走來走去。走到隨喜寮房的門口,傾耳聽得房裡安靜非常,想著自己原本是睡這兒的。所有的女眾寮房,我們那間的酣聲最響亮,好似交響樂一般。想著想著心裡不甘願了起來,一下子又想到是自己的業障深重,走來走去,一句佛號也念不出來。

  第三日撐到中午過堂後,奔回寮房補眠,睡不到二十分鐘請鼓聲就響了。煩躁中度過午後的第一炷香,我走到服務台,又寫了一張紙條交給護七組的師姐,上面寫道:「某某寮房的老菩薩一半以上鼾聲驚人,可否將我調回隨喜寮房。」師姐說:「不能換房,妳可以在耳朵塞棉花。」我再寫道:「我左右兩位雙聲道,三天來真的睡不著。」師姐說:「好,我來處理。」我於是放心回大殿禮佛。又過了一炷香後,師姐叫住我跟我說:「剛剛不應該答應妳,師父說不可以換房。」看著我的紙條上大大的寫著「不許」二字,我點點頭後走開。待下一炷香一開始,讚佛偈一唱誦,我不禁悲從中來,潸然淚下。幾天來日夜耳邊疲勞轟炸,自己無力排除,想出的辦法都被潑冷水,這下子一定被列入黑名單,真教人情何以堪。繞佛經行到了門邊,我終於走出大殿。到了服務台,師姐看到我淚流滿面,驚訝的說:「這麼煩惱啊!」我於是掩面痛哭。師姐見狀趕忙找來一位師父,這位師父一來,師姐說:「嫌寮房吵,要換房不獲准,已經去報告主七師父了。」師父忙搖手,師姐說:「已經去了。」這位師父嘆口氣,在紙上寫道:「業障重,自己念佛,到『念佛堂』。」給我看後就離開了。過不久大殿裡的糾察師父出來了,在了解狀況後,一向看來嚴肅的他和藹的說:「既然這麼煩惱,妳就回原來的隨喜寮房去吧!」我於是安心的回到大殿。

  平靜的念了一陣子佛號之後,突然覺得自己剛才好像小孩子哭鬧一般,哭了就有糖吃。參加精進佛七是來拼生死大事的,是睡幾天好覺重要?還是念佛重要?精進佛七的規矩不可破,糾察師父是以善巧先調伏我剛強的心,到底自己的要求本來就是不對。今日的行為鐵定被列入黑名單,現在還來得及補救,否則不僅往生無望,自己內心三毒如此之盛,地獄肯定有份。於是在這一炷香結束後,到服務台寫道:「感恩師父和護七組的師姐對業障現前的我,行此慈悲善巧的法門,寺中的規矩不可破,我不換房了,我自己會好好加油!」

  臨睡前在耳朵塞上棉花,寮房裡的菩薩看了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我也笑著就寢了。半夜雖被鼾聲吵醒幾次,但已較心平氣和,且棉花確實有用,很快又能重新入睡了。

  接下來的兩日之中,念佛時妄念不斷。惱羞成怒的想著,若不是報到那日某位師父不讓我換房,我也不會出糗。平日跟他那麼親近,也不為我想想。護七組的師兄都知道那幾位老菩薩鼾聲出了名,人家真是菩薩啊!又想著另一位師父如此嚴格,不問緣由就要我到「遙遠」的「念佛堂」念佛,真不通情理。還是糾察師父最有智慧!想一陣,再用力念佛一陣,累得滿身大汗。

  第六天後瞋心漸漸平息,察覺起我一直用自己的標準去評判他人。兩位我所惱怒的師父,一點兒也沒錯。若易地而處,我也是這麼處理。我覺得別人執法過嚴,不通情理,我平日對大女兒不也如此。眼中所看到別人的問題,其實都是自己的問題。我今日的感受,正是我給別人的感受。

  在第七日中能放掉所有的執著,忘我的念佛。原來阿彌陀經中的若一日,若二日,……若七日,一心不亂。是對我這種下根之人,非得到第七日才能不亂。

  此次的精進佛七讓我原形畢露,一直以為總能隨遇而安的自己,從沒發現有排除異己、善觀他人過錯的根性。而心的變化真是難以捉摸,背後的人的念佛聲,曾讓初聞佛陀名號的我法喜充滿,而在考驗來時卻成為我的罣礙。惱了我三天的鼾聲,在心甘情願後,就可不去理會。真如地藏經中所言:「心如工畫師,能畫諸世間。」原來我們的喜怒哀樂,端看自己如何看待世事。

  法會結束後,在台北遇見大聲念佛的居士,他說有師父問他是否身體不適,怎麼精進佛七時聽不清他的念佛聲?他說第一天就有師父請他小聲一點。唉!如此障礙他人的修行,真是罪過!

  後來也問過安排寮房的師父,他完全不知道有誰會打呼。聽我說起那幾日的掙扎,讓她難過了好幾天。那位寫紙條的師父不要護七組再往上報告,原意是報告了師父就不可能幫我換房了;我氣他要我去「遙遠」的「念佛堂」念佛,其實「念佛堂」就是大殿,而我以為的那個「遙遠的念佛處所」其實是被稱為「講堂」,我完全誤會了。我確實一直以自己的角度看待世事,何時才能如佛一般的圓融自在呢?

  滿身罪障的我們,在學習、精進的時候,沒有相當的擔待,怎能有所成就?蛻變的過程本身就有痛苦,一瓣瓣的蓮花開放後才能見到佛心。

  前日機緣成熟,讓我印證自己排除異己的根性,在前世曾造下許多泯滅人性的罪行。若不是經過精進佛七的洗煉,瀝出自己的缺點,讓自己赤裸裸的面對,即使知道前世的罪行恐怕也無懺悔之心。

本文刊載於<妙音>雜誌28期